深秋的渭河，宛如一条黄绿相间的玉带，蜿蜒在关中大地上。

河岸两边，尽是芦苇，飞絮满天，随风摆动，芦苇丛中，不时传来野鸭“嘎嘎”的叫声，划破了岸边的宁静。

河面上，雨雾蒙蒙，一支船队由西向东驶过来，十余艘板棚大船首尾呼应，船头大大的“阴”字旗幡呼呼作响，长安水军都尉王怀恩倚在船舷，望着京师方向，若有所思——

黄河东岸，朝廷的军队与李渊的唐军相持不下，粮草大量供给前线，长安城中米粟涌贵，一斗米要十匹绢才可换得；此行水运粮草，差使不易，事关长安城数十万人的生计，当然，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妻儿老小，哪怕给他们带回去三升五斗，也算是尽心尽力了……

“都尉”，一个军士从甲板上大步走来禀报，打断了王怀恩的思绪，“前方有数十艘船只，正向我方驶来！”

“船上可有旗帜？”

“远远望见，似有一个‘李’字。”

王怀恩的心里先是一惊，继而颇感安慰，上峰阴世师真是料敌如神——此行水运粮草，为防万一，调集的皆是精兵良器，大不同于往昔，今日，就算有千贼万盗寇来袭扰，自己底气充足，毫无畏惧。

想到这里，王怀恩快步走到船头，远远看到对方的木船黑压压地一片，正向自己驶来。

低头看看水流，波澜起伏；抬头看看旗幡，风吹正紧，王怀恩回头，对军士大声命令：“打出旗语，距敌一里时，风帆全张，粮船居中，兵舰压上，雁阵航行；以火矢逼退敌人，保护粮草，不得恋战！”

“遵命！”

转眼功夫，两支船队越靠越近，“李”字旗幡下，郝齐平躬擐甲胄，仗剑高喊：“对面的隋军听着，我乃李唐义军骠骑将军郝齐平，今日相遇，众寡悬殊，胜负可见，留下所运粮草，可放尔等一条生路！”

王怀恩听得真切，嘴角翘起，不屑一顾，并不作答，只抽剑一挥，十余艘板船立即挂满风帆。

顷刻之前，船队由“一”字形变成了“个”字形，兵舰张开成两翼，护住中间的粮船，急速冲向义军。

郝齐平正命令船只摆开阵势，在河道中间拦截敌军时，忽然间，看到对方高大的兵舰上，“嗖嗖嗖”地射来成百上千的火矢，如同流星坠河，好似萤虫扑面，未及防御，木船纷纷着火，变成了一只只燃烧起来的刺猬。

北风鼓帆，隋军船队以雁阵急行，高大坚固的兵舰无所顾忌，“呯呯呯”地频频撞击对方，浓烟滚滚的义军木船一触即散，分崩离析，成百上千的士卒手忙脚乱，脱掉燃烧起来的甲胄，纷纷跳入冰凉的渭水河中。

风助火势，火借风威。

不到一刻，义军船队已变成一片火海，不复成伍，只剩下落水的士卒惊恐万分，在火光与鲜血交映的渭河中挣扎着，呼喊着，沉溺着。

郝齐平的旗舰也被撞得支离破碎，烈火熊熊地燃烧起来，无可奈何之中，郝齐平哀叹一声，脱掉铠甲，也跟着士卒们跳入了河中。

须发焦黑，伤口冒血，郝齐平紧紧抓住水中的一块木船残骸，随波起伏，惊魂未定地看向隋军。

王怀恩也不恋战，带领船队朝长安方向急速驶去，越行越远。

……

关中的雨水渐渐变小，已不象旬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，天空总是阴沉沉的，只在夜晚才洒落些雨滴，泥泞的道路也干爽起来。

丘起英回到丘家营寨时，已是两日之后。

当他跨入中军大帐时，其父丘师利正在召集将领们晨会，商议军事。

丘师利年过四十，胖胖的圆脸红润油亮，下颌处，吊着几道肥厚的皱折，张嘴说话便摇晃起来。

见丘英起进来，丘师利咧嘴一笑，问道：“吾儿来得正好，地形堪验得如何？”

“回父亲，”丘英起弯腰拱手，“长安以西一马平川，无险可据，只城外三十里处临川岗，地势略高，有林可依，似可用兵，”说罢，丘英起回到自己的位中入座。

“甚好，若我军围点打援，临川岗确是首选之地；少主此番出行，还有何见闻？”

对面座儿中的李仲文笑眯眯地问道。

“有的，”丘起英看了一眼对方，又看了看帐中的十来个将领，答道：“诸位，在临川岗下，我与李唐义军的萧之藏将军偶遇，并到武功城中拜访了他们的军帅。”

“李三娘啊……”

顿时，丘营诸将投来惊异的目光，接着便是窃窃私语。

李仲文听闻，皱了皱眉头，摸着下颌，说道：“萧之藏？那个从我营中不辞而别的主簿？现在是李氏的将军了？”

“正是，”丘英起回答道。

“萧之藏到临川岗去，意欲何为？”李仲文追问道。

“同我一样，堪验地形。”

“呵呵，看来那武功城中的李氏又想故伎重演，再作黄雀，捕食于螳螂之后啊！”李仲文阴声阴气地笑出声来。

“此话差矣！”

丘英起抬手一挥，话音铿锵：“柴夫人高瞻远瞩，乃女中豪杰，其麾下文臣武将，人才济济；且军纪严明，百姓拥戴，旬月之间连下鄠县、武功二城，加之李唐大军屯兵东岸，入主关中之势已明，诸位……”

丘英起站了起来，环揖众人，高声说道：“诸位，我丘氏义军应有自知之明，若有所托付，则当投此明主！”

“少主，奈何长他人志气，灭自己威风？”李仲文嘴角一撇，不满地说道，“我侄儿李密拥众十万，正围攻东都，须臾之间，便要变换城旗，西向关中，这是童叟皆知之事啊！”

“童叟皆知的是，”丘英起断然说道，“李密率十万之众，困于坚城之下数月有余，兵疲粮乏，将有不测！”

“不得无礼！”

丘师利见二人争执起来，便高声喝止儿子。

这时，坐在上首的族人丘正仑发话道：“嗯，少主所言，不无道理——我曾入伙瓦岗军，在翟让寨主麾下效力，对那李密的为人也略知一二；且东都虽被围，但城高粮足，骤然之间，恐怕难以攻下啊！”

丘师利听闻，双手一撑，挪动肥胖的身体，从座中站了起来，在大帐中反剪双手，来回踱步。

片刻，丘师利停下脚步，对众人说道：“不管是李渊也好，李密也罢，我看这关中之地不会再是隋室所有了！我丘氏义军不能在终南山里坐以待毙，得攻取一两个城池作见面礼，将来，才好在新主儿那儿有一席之地！”

“丘将军睿智！”众将起身拱手，齐声附和道。